憨山老人梦游集卷第五十四
侍者福善 门人通炯 日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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憨山老人自序年谱实录下
二十三年乙未。
予年五十。春正月予从京师回海上。即罹难。初为钦颁藏经。遣内使四送之。其人先至东海。先是 上惜财。素恶内使。以佛事请用太烦。时内庭偶以他故触 圣怒。将及 圣母。左右大臣危之。适内权责有忌送经使者。欲死之。因乘之以发难。遂假前方士流言。令东厂番役扮道士。击登闻鼓以进 上览之大怒下逮。以有送经因缘。故并及之。予闻报乃谓众曰。佛为一众生。不舍三途。今东海蔑戾车地。素不闻三宝名。今予教化十二年。三岁赤子。皆知念佛。至若舍邪归正者。比乡比户也。予愿足矣。死复何憾。第以重修本寺志未酬。可痛心耳。乃离即墨。城中士民老小。倾城而出。涕泣追送。足见人心之感化也。及至京。奉 旨下镇抚司打问。执事者先受 风旨。欲尽招追。向 圣母所出诸名山施资。不下数十万计。苦刑拷讯。予曰。某愧为僧。无以报 国恩。今安惜一死。以伤 皇上之大孝乎。即曲意妄招网利。奉 上意以损纲常。殊非臣子所以爱君之心也。其如青史何。以死力抵之。止招前众布施七百余金 上查内支簿。及前山东代赈之册籍 上意遂解。由是母子如初。乃拟上。蒙 圣恩矜察。坐以私创寺院。遣戍雷州。予以是年三月下狱。京城诸刹。皆为诵经礼忏保护。衲子中有然香炼臂。水斋持咒。以加护之者。安肃郑大司马。范溪公子。在金吾。素未相识。特设燕。会在朝缙绅请救。以至涕泣。诉其无妄。一时人心之为法如此。在狱八阅月。供馈者。唯侍者福善一人。冬十月。发遣南行。朝士大夫。多亵服策蹇相送以津济者。出都日。福善同衲子二三人随行。十一月至南京。江上别老母。作母子铭。携孤侄可久往。初与达观师。于石经山。因思禅门寥落。谓曹溪。禅源也。必源头壅阏。乃志同往以浚之。达师先往侯于匡山。予被难时。师正居天池。闻报大惊曰。憨公已矣。则曹溪之愿未了也。师遂先至曹溪。回至聊城。闻予将出。遂回金陵以待。予至。则相别于江中旅泊庵中。师意欲力为白其枉。予曰。君父之命。臣子之事无异也。况定业乎。师幸勿言。临岐把臂曰。在天池闻师难。即对佛许诵法华经百部。以保无虞。我之心。师之舌也。予唯唯谢别。师为作逐客说。
二十四年丙申。
予年五十一。春正月过文江。访邹南皋给谏。庐陵大行王性海。礼予江上。请注楞伽。二月度庾岭。至岭头。观惠明夺袈裟处。诗吊之。有翻思昔日宵行者。何似今朝度岭心。因见道路崎岖。行人汗血。乃属一行者。立舍茶庵于岭头。一道者劝修路。不数年为坦途。至韶阳入山礼祖。饮曹溪水。偈曰。曹溪滴水自灵源。流入沧溟浪拍天。多少鱼龙从变化。源头一脉尚泠然。见祖庭凋弊不堪言。遂凄然而去。抵五羊。囚服见大将军。将军为释缚。款斋食。寓海珠寺。大参周海门公。率门生数十人过访。坐闲。周公举通乎昼夜之道而知发问。众中有一称老道长者。答云。人人知觉。日闲应事时是如此知。夜闲做梦时亦是此知。故曰。通乎昼夜之道而知。周公云。大众也都是这等说。我心中未必然。乃问予曰。老禅师请见教。予曰。此语出何典。公曰。易之系辞。公连念几句。予曰。此圣人指示人。要悟不属生死的一著。周公击节曰。直是老禅师。指示亲切。众皆罔然。再问。周公曰。死生者。昼夜之道也。通昼夜。则不属昼夜耳。一座叹服。先是诸护法者。以书通制府大司马陈公。遣邮符津济。三月十日抵雷州。著伍。寓城西之古寺。夏四月一日。即开手注楞伽。时岁大饥。疫疠横发。经年不雨。死伤不可言。予如坐尸陀林中。以法力加持。晏然也。时旱。井水枯凋。唯善侍者相从。每夜半。候得水一罐。以充一日。饥夫视之。得一滴。如天甘露也。城之内外。积骸暴露。秋七月。予与孝廉柯时复。劝众收拾。埋掩骴骼以万计。乃作济度道场。天即大雨。平地水三尺。自此厉气解。八月。镇府檄还五羊。宇演武场。时往来。作从军诗。二十首。初过电白之苦藤。岭盗之门户也。乃作铭。建舍茶庵。豫章丁大参右武。以诬谪广海至。素相慕。遂莫逆。
二十五年丁酉。
予年五十二。春正月。时会城死伤多。骸骨暴露。予令人收拾。埋掩亦数千计。乃建普济道场七昼夜。丁右武身为之佐。先是粤人不知佛。自此翕然知归。夏四月。楞伽笔记成。因诸士子有归依者。未入佛理。故著中庸直指以发之。初上下见予为罪僧。甚易之。军门陈大司马如冈。法极严。无敢私谒者。予未往见。即遣人侯之甚勤。是年九月。同右武往谒。及门投报。止之。是晚亲往拜予于舟。携茶盒坐谈。漏三下。人皆惊异。后对诸当道极称之曰。僧中麟凤也。即三司。亦谕往拜之。自是人皆知僧为重矣。
二十六年戊戌。
予年五十三。春正月。侍御樊公友轩。以建储议。谪戍雷州。初访予于五羊。时予较楞伽稿。公问予雷阳风景何如。予拈经卷示之曰。此雷阳风景也。公叹异。即为疏募刻。海门周公。任粤臬时。问道往来。因摄南韶。属修曹溪志。粤士子向不知佛。适周公阐阳明之学。乃集诸子。问道于予。有龙生璋者。闻予议论。心异之。归谓其友王生安舜。冯生昌历曰。闻北来禅师。说法甚奇。二子俱来请益。予开示以向上事。谛信不疑。切志参究。二生素有德业。相率归依。日益众。自是始知有佛法僧矣。此后法化大开。三生之力也。每忆达师许经之愿。其夏始构禅堂于垒壁闲。将拟大慧冠巾说法。乃集远来法侣。并法性寺菩提树下诸弟子。通岸超逸通炯等数十人。诵法华经。为众讲之。至现宝塔品。恍悟佛意。要指。娑婆人人目前即华藏也。然须三变者。特为劣根。渐示一班耳。古人以后六品。率为流通。亦未见佛意耳。遂著法华击节。右武性急烈。负慷慨。知敬僧。而不知佛法。将归。予送之舟中。重下钳锤。公翻然大悟。乃字之曰。觉非居士。示之以铭。又作澄心铭以警之。
二十七年己亥。
予年五十四。春刻楞伽笔记成。为众讲一过。乃印百余部。遍致海内法门知识。并护法宰官。且令知予处患难中。未忘佛事耳。粤俗固好杀。遇中元。皆以杀生祭先。至时。市积牲如积薪。甚惨也。予因作盂兰盆会。讲孝衡钞。劝是日斋僧放生。用蔬祭。从者甚众。自后凡丧祭大事。父母寿日。或祈禳。皆拜忏放生斋素。未几。则放生会在在有之。为佛法转化之一机也。是年夏五月。制府大司马陈公。移镇会城。初下车。未拜一乡宦。乃先遣候予。顷之。命取食器。一百余件。俱最精者。门下皆不知何用。及设斋。请予特出新器。人人皆知其所重如此。未几。请告归。是年秋。搉使四出。地方自此日多事。惠州杨少宰复所公。往与予有法门深契。久以忧归。今秋乃访之。至之日。公已卒于茔所。诘朝将入山。公灵已至城矣。予即往视殓。为求棺椁。值潮阳道。观察任公陪。直指于惠阳。请游西湖。登东坡白鹤峰而归。归即欲掩关却埽矣。
二十八年庚子。
予年五十五。时榷使初出。狠戾暴横。官民不堪。地方震荡。加以倭警。人心惶惶。予即散诸弟子。闭关绝迹。粤人素苦闽海之白艚运。米恐腾贵也。时以为乱。新军门闽人也。公子舟次海上。适大将军请告将行。税使正畜意侵之。偶有白艚数只。即借口。以大将军为公子资行者。嗾市民大哄。顷刻聚数千人。投砖石。打公子舟几破。围帅府。持戈相向甚急。时三司府县。皆赴军门行节礼。会城无一正官。卒无解救者。势变在呼吸也。大将军危之。无已。乃命中军。诣予关前求解。予甚不可曰。无神术也。中军跪泣曰。师即不念宾主。岂不念地方生灵乎。予闻之惕然。遂破关往谒税使者。从容劝化。开晓其意。使者闻予言果悟。乃令自行招安。以散乱民。予先往。大言于众曰。诸君今所为。欲食贱米耳。今犯大法。当取死。即有贱米。谁食之耶。众闻之愕然。顷令至帅府。围即解。会城遂以宁。父老感予。欲尸祝之。时三司正在军门饭。闻报民作乱。皆投箸而起。及回。业已安堵。然皆知予之力也。观察任公闻之。乃以书抵予曰。憨师不出。其如地方何。憨师既出。其如憨师何。予亦自知此后无宁日矣。是年秋。南韶道祝公。延予入曹溪。予乘兴遂入山。为六祖奴郎。新制府戴公。知予安乱民。深德之。意欲一见。谕大将军。将予往谒。及见。礼遇甚优。留款斋饭。因辞往曹溪。公遂愿为护法。予是得安心焉。
二十九年辛丑。
予年五十六。春正月。予见曹溪。四方流棍。集于山门。开张屠沽。秽污之甚。积弊百余年矣。坟墓率占祖山。僧产多侵之。且勾合外棍。挟骗寺僧。无敢正视者。予叹曰。此心腹之疾也。苟不去。则六祖道场。终将化为狐窟。卒莫可救矣予纵居此何为哉。熟虑之无已。乃往白制台戴公。公曰。无难也。予试为公力行之。即下令本县坐守。限三日内。尽行驱逐。不留一人。铺居尽拆。不存片瓦。自此曹溪山门。积垢一旦如洗。公因留予。斋饭坐谈。公曰。六祖腥膻。予为公洗之矣。目前地方生灵涂炭。大菩萨。有何慈悲以救之乎。予曰。何为也。公曰。殊船千艘。率皆海上巨盗。今以钦采。资之以势。罢采之日不归。横行海上。劫掠无已。法不能禁。此其一也。地方开矿。采役暴横。掘人之墓。破人之产。在在百姓。受其毒害。甚于劫掠。由是民无安枕矣。为之柰何。予曰。此未易言也。姑徐图之。采使者李公。颇有信心。是年秋。至曹溪进香于六祖。留山中数日。闻法甚喜。予因劝为重兴祖庭布金檀越慨然力荷之。徐密启之曰。开采为害于地方甚矣。非 圣天子意也。采船急设约束。期往来过限以罪。矿罢开采。尽撤其差役。第令所司。岁额助解进。秋毫无扰于民。可乎。采使唯唯。力行之。由是山海地方。一旦遂以宁。公深感之。以书谢予曰。而今乃知佛祖慈悲之广大也。以此护法之心益切。予因是得以安心曹溪。是年秋。开辟祖庭。改风水道路。选僧受戒。立义学作养沙弥。设库司清规。查租课。赎僧产。归侵占。一岁之闲。百废具举。
三十年壬寅。
予年五十七。是年重修祖殿。培后龙。改路径。以屠肆为十方旦过寮。辟神道。移僧居。拓禅堂。创立规制。
三十一年癸卯。
予年五十八。冬十一月。达观禅师。在京师。遭妖书之厄。逮下狱讯。以为予之故。因此又及之。予心知不克。安心以待。荷 圣恩宽之。京院有通行。是年侍者深光出家。
三十二年甲辰。
予年五十九。春正月。以达师之故。通行至按院。檄予还戍所。遂去曹溪。往雷州。因忆达师云。楞严说七趣因果。世书无对解者。予曰。春秋乃明明因果之书也。遂著春秋左氏心法。
三十三年乙巳。
予年六十。春三月。渡琼海。访东坡桄榔庵。白龙泉。求觉范禅师遗迹不可得。寓明昌塔院。作春秋左氏心法序。游名山。作琼海探奇记。金粟泉记。夜望郡城。索然若无人烟。唯城西郭。少有生气。予因谓诸士子曰。琼城将有灾。急禳之。人以为妄。及予渡海方半月。地大震。城东壁连门陷。城中官舍尽倾塌。明昌塔倒压。予所居楼尽碎。予行时。士大夫苦留之。予不肯止。若不行。则亦为灰粉矣。月夜渡海观琼之胜概。予以为仙都。乃十洲之一云。夏四月。制府檄予回五羊。秋七月至曹溪。去时祖殿已拆。修造工未止。归则完者十之六七。所负工料将千金。毫无出。予化两内使者施。尽偿之。是年。修五羊长春庵。为曹溪廨院。为六祖办供之所。冬十月。侍者广益广摄出家。
三十四年丙午。
予年六十一。春三月。度岭至南州。候丁右武。谢张相国洪阳公。以予在难时。公居亚相。知予之难。始末最详。相与一时力救之。予心感焉。故往谢公。欣然道故。请予斋于江上之闲云楼。邀诸乡友陪坐。公曰。人皆知憨公。为僧中一大善知识。不知大有社稷阴功也。众闻之。悚然问公。公言其概。一座动色。回过文江。访邹给谏。留数日。至章贡陈二师。将军留署中。病期月。有卧病诗十二首归曹溪。秋八月 皇长孙生。有 恩赦。凡在戍老疾。及诖误者。俱听辩明释放。予在例。乃往告军门。准行勘复之。雷州道勘明应赦。按祭司类造。候题遂开。
三十五年丁未。
予年六十二。春三月。予告回籍。军门檄韶州。安置曹溪。予住山中时。得为诸弟子说法。是年注道德经成。予幼读老子。以文古意幽。切究其旨。有所得。俗弟子。请为之注。始于壬辰属意。每参究透彻。方落笔。苟一字有疑而不通者。决不轻放。因此用功十五年。携于行闲。至今方完。
三十六年戊申。
予年六十三。议修曹溪大殿。春二月。冯元成公。任岭西道。因访予入山宿。夜梦大士现身有感。诘朝殿礼佛。至大士前见两栋摧朽。惊谓予曰。何不修此。予曰。工大费多。力不及耳。问费几何。予应以若干。公曰。无难也。吾试为之。归白制府戴公。公曰殆哉。见孺子将入井。必匍匐往救之。况佛菩萨。处此危地。不动心非人也。乃诘所费。即以予言告。公曰。犹未也。即属南韶道。往勘估计。且令请予面议。予往见之。公慨然欲独为鼎建。予告曰。若劳公家之费。恐不便。苟依法门故事。请以募众为之。公属岭西道。为疏十二簿。三司道府。各置一扇。随意施舍。总会于府。解归于一。无庸归僧。如此。则不劳而易集。公从之。不期月。而集将千金。予躬往西粤。采大木至端州。制府留修宝月台。乃别委官采办。冬宝月台成。予作记。材木俱积于端江之浒。次第运之。冬十一月初。安南贼破钦州。戴公请王师远讨。因核论罢。
三十七年己酉。
予年六十四。春二月。予自端江运木回。阻风于羚羊峡。游端溪。有梦游端溪记。木运至蒙江。予回寺。方集众经营。众中一二不肖者。遂作孽抵牾。因鼓众为乱如叛民。予见而叹曰。此予重违佛教。乃著相之过也。众方鼓噪。予独坐堂上。焚香诵金刚般若。以前但诵文。实不解义。至是恍然有悟。乃注金刚决疑。稿成。众寂然。不肖者不信。予心益危惧。遂讼于按院。准行司理。予是时即飘然出山听理。船居于芙蓉江上者二年。资斧已竭。别驾项公楚东。抱关于浛洸。邀予往。江行。遭风破舟。及至。复大病几死。公延医力救之。及回郡。乃卧病于旅邸。将期年。
三十八年庚戌。
予年六十五。是年卧病旅邸。秋七月。直指按部。至郡讯及予。司理闻之方为理。反坐予罪。直指大不然。驳之。云某有大功于六祖。向所舍为常住计者。今奸僧得利。而反罪之。是谓平等法门乎。复行本道严究之。由是本府亲诣山中。按僧之所开状。逐款审之。尽妄言无当。所诬侵常住八千余金。予初立常住库司清规。置有号票。凡一应钱谷收支。有监寺书记。秋毫出入。皆执号票为据。不妄发也。至是当官研核查算。以号票为准。无分毫及予者。时上下内外。方信予之不妄也。事乃白。当道重怒其僧。再三请予留住山中。予心已厌倦。力辞之。寓五羊之长春庵。
三十九年辛亥。
予年六十六。春三月。居端州鼎湖山养疴。初奉 赦。候 题。向无按院覆 命。故延至今。复奉重勘明。始注销听自便。时诸士子。相依请益。述大学决疑。
四十年壬子。
予年六十七。居长春庵。为弟子讲起信论。八识规矩。乃述百法直解。以法华击节文义。联络不分。学者难会。乃著品节。
四十一年癸丑。
予年六十八。居长春庵。夏为诸弟子。讲圆觉经方半。即发背疽。医不能治。几危。大将军汉冲王公。业为予治后事。粤人梁杏山者。酒人也。素以医疡名。偶至视之。曰甚矣。少迟则莫救矣。幸安心无伤也。乃纯采草药以敷之。随手奏效。犹如弄丸。刻期取效。至冬乃痊。予为文以谢之。此疽盖自初坐禅时所发。知是冤债。以诵华严经。告假者。每向于书写。读诵华严则窃发。随祷而止。即至粤中。已两举不成。患在身四十八年矣。初起时偶忘之。且不知为疽。遂成大疾。其冤业酬偿。盖以身试之不爽也。十月疾愈。初与衡阳曾仪部金简。有南岳休老之盟。书以十数。未能也。今以书来请。遂杖策而往。乃去粤。初予至粤时。法性弟子。相从者数十。久之渐零落。唯通炯。超逸。风波患难疾病相从。未离左右。今将行。皆不舍。愿从之。炯尚有羁。少迟之。担簦以从。是年十一月至湖东。先是弟子福善。携侍者深光。北归探亲。至是不数日。亦追至。
四十二年甲寅。
予年六十九。春正月。游德山礼祖。有诗四首。访冯元成公于武陵。会龙参知朱陵。受荣王斋。大善寺众僧请受戒。冯公与诸同道。各捐资修昙华精舍。夏四月还湖东。闻 圣母宾天。随建报恩道场。有 恩诏。乃对灵龛披剃谢恩。还僧服。因痛哭曰。悲哉。檀越往矣。本寺之愿已矣。岂待再来耶。楞严经。自东海立意著通议。久蕴于怀。未暇述。今夏五月方落笔。五十日稿遂成。十一月精舍成。有山居诗。度侍者慈力。
四十三年乙卯。
予年七十。春为众讲楞严通议。夏四月著法华通义。以虽有二节。全文尚未融贯。故重述之。五十日稿成。纂起信略疏。秋八月游南岳。中秋日登祝融。秋九日。冯公自武陵移守湖南。陪游方广寺回。巡道吴公生白。过访湖东。谈及楞严。吴公大喜。即与诸属捐资刻之。礼八十八祖道影。吴公大赞叹。乃命画士临小像册。请予各为传赞。冯公赴任未几。即请予游九疑。冬十月至零陵。留过冬于愚溪。
四十四年丙辰。
予年七十一。春正月。归自零陵。方遗民从宦游归。依于湖东。命名福心更。初达观禅师。入灭之次年。予弟子大义。请灵龛回南。缁白弟子。奉供于径山之寂照庵。今一纪矣。予难忘法门之义。向欲亲往一吊。故香亦未遣也。适闻葬。必欲一往。将行。华药寺众僧请斋。为续法系。游梅雪堂。吊逊庵宗师。夏四月离湖东。有去南岳解嘲诗。邝慕一。方遗民。何仲益。诸子。送至樟木市。五月至武昌。会段给谏幻然。礼大佛。游九峰。六月至浔阳。游东林。有怀古诗。登匡庐。吊彻空禅师。避暑于金竹坪。注肇论。因见其山幽胜。有归隐之意。遍览无可居者。七月游归宗。登金轮峰。礼舍利塔。有诗。有僧以五乳相送为静室。予登览观其地不广。而其境颇幽。遂受之。江州邢来慈居士。达师之弟子也。愿为布金檀越。故予有投老之意焉。浮梁陈大参赤石公。至山相访。闻予有意匡山。亦愿为护法。秋八月。出山至黄梅。礼四五祖。访汪司马公。入紫云山留旬日。汪公愿作匡山建造檀越。别去相城。访吴太史观我。吴中丞本如。欲建如意庵以留。游浮山。截江登九华。十月初抵金沙。于王合族。与东禅浪崖耀公迎之居。顷即之双径。石门颜生之居士。候迎于吴江。乃过其家。士备斋资以随行。长至月望至寂照。十九日。为达大师作茶毗佛事。先为文以祭之。预定是日无爽。识者异之。二十五日。手拾灵骨。藏于文殊台。弟子法铠随建塔。予为塔上之铭。以尽生平法门之义焉。遂留度岁。时为禅堂衲子小参。有参禅切要。铠公请益相宗。为述性相通说。诸请益者。各说有法语。作担板歌。粤弟子通岸先别。独超益同诸子福善。法孙深光广益广摄慈伴行。
四十五年丁巳。
予年七十二岁。春正月。下双径吊云栖。时缁白弟子千余人。久候于山中留二旬。每夜小参闻法。各各欢喜。发挥莲池大师生平密行。弟子闻之。至有涕泣。谓予发人所不知者。乃请作塔铭。回时。玄津法师壑公。同通郡宰官居士。金中丞。虞吏部。翁大参诸公。请留净慈之宗镜堂。日绕数千指。为说大戒。作宗镜堂记。诸山各路名德法师。俱集于湖上问法。各申诘难。时谓东南法会之最胜。昔所未见也。乃游灵隐三竺西山诸名胜。赞扬放生三池。乃行。城中宰官居士。具舟放生饯别于湖上。且具状请留云栖。乃有三年之约。遂行。凡一过所经诸作。玄津壑公谭生孟[火*旬]。汇为东游集四卷刻之。回至吴门。巢松一雨二法师。请入华山。游天池玄墓铁山诸胜。寒山赵凡夫。严天池。徐仲容。姚孟长。文文起。徐清之。诸居士。设供于山中。冯元成。申玄渚。二宰官斋于家。将行。弟子洞闻汉月久候。钱太史受之。亲迎至常熟。遂至虞山信宿。太史送至曲河。贺知忍父子侄。候于奔牛之三里庵。请留园中结夏。力辞之。送至京口。受三山缁白斋罢。即返匡山。五月一日。过白下江上一宿。见一二故人。即扬帆而西。五日至芜湖。刘缮部玉受款留。作异梦记说。崔吏部鹤楼。追晤江上。五月十六日。舟次星渚。抵归宗。寓居未几。时汪司马公。业先具资。为予修静室。六月十五日。弟子福善。经营五乳开土。于十月终始成一室。乃得安居。为众讲楞严起。弟子超逸。闭死关于金轮峰。
四十六年戊午。
予年七十三。是年修佛殿禅堂。三月浮梁陈赤石公入山。结中素鲍公。我斋夏公。为十友。助修造资。冬十二月殿堂成。
四十七年己未。
予年七十四。春正月。粤弟子通炯至。遂开堂启讽华严。长期为众讲法华。楞严。金刚。起信。唯识。诸经论。命炯首众。秋七月。以五乳为十方养老常住。八月望。予闭关谢事。效远公六时刻香代漏。专心净业。每念华严一宗将失传。清凉疏钞。皆惧其繁广。心智不及。故世多置之。但宗合论。因思清凉。乃此方撰述之祖。苟弃之则失其宗矣。志欲但明疏文。提挈大旨。使观者易了。题曰纲要。于关中批阅笔削始。冬于关中。为众讲楞伽起信。
四十八年庚申(即泰昌元年)。
予年七十五。春课余。侍者广益。请重述起信。圆觉。直解。庄子内七篇注。夏病足痛。前任分巡衡阳吴公。转粤臬。入曹溪礼祖。托山中弟子。寄乞诸祖传赞。予病中为纂传七十一首。各系以赞。亲为书之。初予去曹溪之南岳。住匡山业已八年。而曹溪众僧深思予归。堂主本昂等。往来问讯十数。欲请之而未能也。吴公赴任。便道入山。见予重兴之功。嗟叹久之。众僧因具白所以。思予归请不能之状。吴公欣然为作护法。即具书往请。合山大众。及本省乡缙绅居士。同具状。昂同二三耆旧。至匡山哀乞。予时以病谢。
天启元年辛酉。
予年七十六。春。弟子侍御王安舜。入山问讯。夏。为众请讲楞伽。时前任本道祝公。亦转粤海道。同吴公具书再至。予又以病谢。是年冬。又为众讲楞伽。肇论。起信。
天启二年壬戌。
予年七十七。春正月。粤弟子孝廉刘起相。陈迪祥陈迪纯。梁四相。入山问讯。起相与四相。相伴山中住半载。为讲楞严起信金刚。二月。东吴弟子方远随至。同作休老计。秋七月。王侍御复入山。亲请归曹溪不诺。时力提华严。名纲要。草就。吴公朝觐回。又遣书。意更切。韶阳太守张公。特书专堂主昂至。予情不获已。意必一往。于是年冬至月十日。出匡山。过螺江。会太史萧拙修。刘韶也。刘转华。马季房。曾尧臣。贺可上。邹端侯诸居士。过虔城江上。会宁都苏孝 魏 期诸君。斋于江上。有诗赠别。度岭过集龙庵。会刘敬一诸故人。十二月望入曹溪。合山僧众。罗列香华如获母。
天启三年癸亥。
师年七十八。居曹溪禅堂。春正月。郡守张公。入山问讯。三月。省城法性诸弟子至。师时专以法施为心。四月。为众说戒。讲楞严起信等经论。秋七月。又为众说戒。十月初四。萧宗伯玄圃公。应诏北上。入山见师。欣然留连。且为师卜寿穴。剧谈一日夜甚欢。出山师即示疾。初六日。侍者广益省城回。云来得恰好。韶阳太守张公。亲入山延医调治。初八。门人超逸至。云再两日。不得见汝了。师知幻缘将尽。药剂不服。十一日巳时。别张公。申时饮水沐浴。焚香示众曰。大众当念生死事大。无常迅速。一心端坐而逝。于时百鸟悲鸣。四众哀号不已。星夜毫光烛天。隔山之人。咸疑寺中火也。三日面色如生。发长唇红。鼻端微汗。手足如绵。萧公闻讣。悲恸久之。即移书南韶二郡公。为师建塔。及造影堂。先是师离匡山。留首座通炯于五乳。调理大众。至是三遣书促归。中有云。汝早来一日。便是一日来。老人余日无多力矣。炯得书。遂忙忙南还。十月朔日抵曹溪。师见之喜动颜色。且云来得好。迟时恐汝懊悔了。炯初不会其意。连日侍立。所闻所叮宁者。皆佛法大意。惓惓以法门无人为叹。提撕者。又极紧切语。□去期。已先露于炯未归之前矣。
大师年谱自序实录。向有手笔草藁。为大师首座。寄庵通炯所藏。炯师殁后。法孙今照今光。住海幢寺。华首和尚。从二僧取得此藁。缮写封寄。今遵依元藁付梓。天启三年癸亥。实录。乃大师入灭后。上首弟子福善等。续记附刻于后。以大师为中兴龙象。一言一行。关系人天眼目。文取足征。事贵传信。不敢扳缘葛藤。添附蛇足。以滋法门增益之谤。后有正眼。幸鉴别焉。戊戌孟夏。佛成道日。海印弟子钱谦益槃谈谨书。
憨山大师托生辨
湖南颛愚衡公。作曹溪中兴憨大师传。盛谈灵异。宿生为陈亚仙。殁后应现为萧公子。诸方颇疑其诞。天童木陈忞公。见闻杂记云。大师托生桐乡。为颜司理俊彦少儿。三岁不语。一日呼其父名曰。汝。我前身弟子也。司理登第授官广州。皆先知之。病痘不起。召魏学使浣初至榻前。执手道故。嘱撰铭。证明末后事。余读而心讶之。学使余里人也。大师东游。未尝抠衣礼足。安得有执手道故之事。司理屏居石门。驰书往询其详。遂以崇祯二年七月。南华僧智融本昂。伸报文牒。及塔记石本寄余。僧牒曰。二公子。示现童真于菩萨家。能令眷属割世闲恩爱。作茶毗佛事。火浴后。顶齿不坏。舍利无数。大者如弹丸。小者如菽。色如白玛瑙。扣之铿然有声。海众共观叹异。以是月二日酉时。安厝灵骨。建塔于先大师塔院之左。至人出生入死。游戏自在。岂先大师遗蜕返匡山。现此金锁。还镇祖庭。抑亦山中耆年。宿乘愿力。来住此道场耶。塔记则曰颜氏子。名祉。小字虎子。生于天启六年。丙寅二月。实大师示寂后三年生。四岁而殇。司理之官日。虎子私语家人。吾乘便得往曹溪矣。以此言证。知大师再来。若忞公所载。呼名叙昔云云。则未之前闻也。司理父子家业归心。信根牢固。生生居士。常梦护伽蓝神。趣迎宾头卢。越翼日。大师至止。慈容法筵。宛如昔梦。司理为书生。大师摩顶记莂。比为广理。申明大师规约。复其侵田。虎子以信心入胎。自求父母。良非偶然也。童真示现。各有所表。吴粤往来。表法界一地故。痘疹发香。表染净一如故。灵骨不损。表灵相具足故。四岁夭折。表已入鸠摩罗地故。归骨塔院。表依止大人故。此则积劫熏修。弹指幻化。不可以思惟测度也。若以是因缘证成。为大师再来。则窃谓不然。何也。古来佛祖应化入胎。人天转轮。事非聊尔。栽榕再世。遘浣衣以寄生。宣老六年。仗白云而勘辨。莫不付嘱相应。机感历然。而今无是也。吸引缘熟。啐啄时同。双峰之香烟犹指。五乳之真身有归。吾谓是子也。多生此世。必入大师室。著大师衣。受大师戒。遣来作使。告报异生。即事征理。无可疑者。呜呼。我大师人天之师。末法中第一龙象也。末后转轮。法门一大事因缘也。僧徒无识。萦心香火。指法城为首丘。认宝坊为华表。章句小儒。眼如针孔。景掠李源圆泽。身前身后剩语。缁白。邮传。寐言梦断。海形牛迹。不已辽乎。俗语不实。流为丹青。吾惧后之修僧史。撰佛录者。采猎异闻。而讹滥正信也。既属忞公门人。告于其师。请为刊正。而又书其说。诒南华僧。镵诸塔院。昭示后人俾勿惑。岁在庚子四月望日海印弟子虞山钱谦益槃谈谨述。
憨山老人梦游集卷第五十四